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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易满》 (第1/11页)

    离开三清殿时,外界凛冽的寒风夹杂一片片雪花,如刀锋般迎面扑来,刮得人面颊生疼。祁进闭了闭眼,早已习惯华山顶峰如此气候,已经是波澜不惊。手中四十八骨的油纸伞举了起来,挡住铺天盖地洒落的冰雪,撑起一方小小天地。深色麂皮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夜色中平添几分生机。

    满月高悬在丝绸流淌的夜幕之上,涓涓光华穿过银河落在他头顶,风雪裹挟着脚下细碎的声响,一刻不停地飞舞后凋零,向山谷、向深渊、向祁进触手不可及的远方。月华将纯阳宫整个笼罩在雪白的天地里,白日的雾霭山岚早已经散去了,潜行者少了云霞的遮掩,于雪月交晖之下无所遁形。

    祁进猛地回过身。

    身后空荡荡的,他所留下的清浅脚印也已经被一层薄薄雪片重新覆上,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握紧伞骨的手蓦地攥紧了。

    祁进并不喜欢满月的夜晚。

    对祁进来说,满月通常意味着噩梦、血腥又或者难缠的麻烦。凌雪阁的刺客钟爱这样的夜晚,因为他通常并不会在满月时执行任务。于是朱红长绸在月夜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动作轻盈而有力,月光也会在手中流淌成寒凉夺命的利刃,带着烈风而来。纯阳宫飘然的仙气遇风而碎,散在将尽的月色里,如同天地间随处可见的一簇飘蓬,随后不见了。朱衣玄甲的刺客抬起头,眉睫微敛,收起了一身杀意便如同长安城中教养的贵公子般柔艳而无害。

    可是他笑起来,如同桃花沾上了春日的雨露,水芙蓉被雨打湿的莲瓣,明艳中透着濒死的血光,破开道家护体罡气,硬生生又将他拖回那个血海浮沉的人间。祁进说不上心中是何等滋味,他并不惧怕,却在那袭红衣招摇而过时,恍惚看到以他们骨血融成了这漫天的冰雪。于是他本能地抗拒、一再警告他不要再来了——

    他向着身后伫立了半晌,才复又回头,走进只有灯火与松影摇曳的山道中去。

    姬别情当真不来了,祁进心中却也惴惴不安。

    他早知道的,凌雪阁做的是何等勾当。每遭都是踩在刀尖上夺来的生路。沿途不知滴落几许同僚的鲜血,一个回眸,身后的人也许已埋骨青山,再寻不得了。姬别情会是例外吗?吴钩台台首,凌雪阁第一的刺客,自恃强悍而无所畏惧,一次次自九幽死地夺回凌雪弟子的性命。也许幽冥中沉睡的神祇终究被他的脚步惊醒,贪恋那抹艳烈的红影,于是只手翻覆中,将他留待此间,再不得归了。

    祁进下意识避过这荒诞无稽的想法,轻轻转了转伞柄。

    明艳如春桃的伞面划出西湖畔柔软舞绸样的弧,伞面上的雪洋洋洒洒落成了絮,销落在同样洁白的风雪里。只余下一片和蓝衣道子并不相称的、艳情的红。

    一把并不像祁进会用的油纸伞。

    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将这伞落在自己房里,反正,姬别情总是在风雪月圆之夜撑着伞如鬼魅般出现在祁进身后。或许是走时已经日出天晴,他也就不再需要一把在头顶遮天蔽日的伞了。又是某一日,祁进行将出门主持早课时,外面风雪大作,便随手取了这鹃啼红的伞,来为自己遮蔽风雪了。凌雪阁的伞自然是好用的,结实坚韧的伞骨抵得住华山顶峰狂舞的烈风,看起来艳丽精致的伞面也是岿然不动,想来该是精密坊的手笔。他执着伞,伞柄处许是暖玉所制,握着毫不冰手,甚至有隐约热度传进祁进手心,这般一路行来,指尖到心底都是暖的,就仿佛……就仿佛有人还在身边,同他并肩一样。

    祁进始终明白的,他不该贪恋这份温暖不放。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从离开凌雪阁投入恩师门下开始,就再不可回头了。以他满身罪孽而求悟道,原本就如行于火山汤海,意志但凡不坚便是身死道消的结局。祁进并非惧怕死亡,只是希望以他微渺之身,至少死前能够赎清当年罪孽,或是能够消减那人一二分的杀孽。

    窥天之极并非大道坦途,就如同华山栈道结满的冰霜,或是这一路静寂无声,无论回忆或是忧心,一条路也总有到头的时候。祁进在纯阳的居所只是普通的两进小院,甚至称得上是有些简朴了,院落里不过堆了些柴火或是废弃的旧剑,旁的也仅有株经年的红梅。那棵梅树自吕祖创立纯阳宫时便在,如今生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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