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黑/all远】一只鸟的意外死亡_1 北国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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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北国 (第2/2页)

/br>    我犹豫着开口:“老曹,你饿了吗?要不吃点?”

    “还好。”曹志远没有和我聊天的兴致,显然。但起码他还对我彬彬有礼,我已然很感谢了。桌上有几个又干又硬的黑面疙瘩,乘务员说这叫列巴,俄语“面包”的音译,看起来让人倒胃口:绿皮火车特有的霉味、面包散发出的酸苦和洋鬼子身上的酒臭杂乱无章地混杂在一起,不想吃也很正常。但我饿狠了,忍不住掏出自己带的咸菜和辣酱,匀了一些到面包片上,干巴巴地嚼。

    我没话找话,想多和曹志远聊几句:“老曹,你刚才看什么书?”其实我知道——因为书皮上就用黑体印着“猎人笔记”。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还未看过。

    他望了我一眼,似乎是不相信我这样的泥腿子出身还会对他看的书感兴趣,但倒也是开了金口:“屠格涅夫的小说集。”

    “哦?讲什么的?”

    “一个猎人的日常生活。俄罗斯民族的山川、河流、磨坊、硝枪,基本上,什么都讲。”

    “是吗?真意外,”我听他这样讲,想到上学期选修的文学课,“上学期,我也选修了俄罗斯文学,赵老头不是说这本书是批判地主制度的?”

    “赵教授有他的看法,”尽管这样说,他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但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譬如,叶尔莫莱这一章……”

    我看见他的手在书皮上摩挲,想必他很是喜欢。曹志远声音低沉柔软,尾音上翘,念这些拗口的外国人名倒是很好听,我心想。就在这时,我们后座的那群醉汉又开始大吵大闹,其中一个人口齿不清地开始唱歌,偏偏声音很大,整个车厢都传遍男人跑调的歌声。起哄的人也cao俄罗斯语,尽管学过一点,但我半句也听不懂,只觉得是几个舌头里安了弹簧的人在说话。我以为曹志远被打断又会愠怒:他生气起来相当让人恐惧。想到这里我有些担心,不由得去观察他的脸色——惊讶的,曹志远竟然没恼。他听着那个男人没谱的歌,反而少见,或者说,从我们上车以来第一次,破天荒地,脸上浮现出一点可堪笑意的东西。过了一会——尽管他声音很小——我依旧听到了,曹志远在跟着哼出一点小调。

    “老曹,你唱的这是什么歌?”

    “啊。”他回过神,收敛了笑意,“一首苏联歌,有些年头了,叫做《小路》。以前我爸参军时学的,后来总在家里哼,我也就听会了。”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他又哼了几句。轻巧、悠扬,后面的洋鬼子还在吵闹,但,奇怪,这歌声却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列车正在驶向伊兰斯基的路上被冬日的迷雾笼罩,驶过生锈的钢架桥、山脉间干涸的河床、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牧羊人,而我对此毫无知觉: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曾在心绪之海中反复咀嚼、打捞关乎这几句歌谣的记忆,并不断反思,是否就是这条曲折而蜿蜒的小路把我的人生导向一个我不曾设想过的深渊?那样的事,我没有答案。那时候,我不知道我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会消失的,正如现在,我回望那条通往莫斯科的小路——我不会猜到(或许早有迹象,只是人们一厢情愿地认为船正驶在一条依靠惯性的航线上),两年后达瓦里希就将不复存在,一座巨山轰然倒塌,惊起鸟兽飞散。

    第六天傍晚,列车停在了雅罗斯拉夫尔车站。北国镶金的圆顶教堂上积着厚厚的雪,曹志远戴着毛织的帽子,还是冻得像一块渗血的白玉,那双执笔的手每个关节都泛着红。我把我的围巾给了他,作为答谢,我请他再为我完整地唱一次《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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