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死不休 (第1/2页)
三 不死不休
肦泽一向畏水,这畏水的毛病不知自何时起始。 哪怕是最清浅的山水,那般纤细地沿着丘谷流下,不过一道腾蛇纹,轻得就像指甲碾在肌肤上的痕,也足以令他生怯。 置在杯盏中的静水无妨,他偏偏怕活水。每每临近水边,便觉那水漫涌而来,顷刻扑面,几乎溺死其中。 他很少有情。喜、怒、哀、惧、爱、恶、欲,都实在甚浅甚浅,世间事于他本没什么顾念。是以这畏怯便生得蹊跷,许是什么未能堪破的冥顽演化成了心疾。他本是完全的少觋,这倒也能算是他的瑕点。 他的另一桩嗔欲的孽债,则是在见过肦泠之后新添的。 见了肦泠,便想要她死。她若不死,多少人不可活。 就像火舌烧燎着脚心般,她不死他便不安。即便她已在山外,即便三年间他于她不见不闻。这是他的秘辛、唯一的一点私欲,烤着他,推着他,一直到悬崖边,低头看去,已是万丈深渊。 他和肦泠也许一早就注定不死不休。 一个是孽鬼,一个是半仙;一个饮血,一个茹素;一个索人性命,一个教化万民。 当肦泠在蛊巢里抱着残刀舔血的时候,他在入云的楼台祝祷,抑或拿起那些白银和青玉制成的法器颂歌。他想,她也可曾摸过这些吗?这些祛邪除秽、清人心智的法器,也能渡化她么? 她自然是该恨他的。 谁叫他实在太过洁净,洁净到令人生恨。 可他最终也会欠下人命孽债。他怕不得不杀她,又怕杀不了她。他杀死的第一个人与最后一个,都将是她。他想,若她能死在山外,于他们二人都是最好的解脱。 肦泽过了三年太平无事的日子。三年后她归来,像是索债的水鬼讨命,站在渺远烟水边迹,便已是他一生所及最遥迢的邦疆了。 按律肦泽是要去迎她的。巫臷的蛊人出山三年,若未身死安然归来,便算是血蛊练成,从此得以脱去贱籍。 她站在溽暑的大雨里,沮江上水雾缭绕。肦泽遥遥望见她,肦泠穿得一身红,群山青黛而烟水灰紫,雨中她依稀像一滩已结成痂的血。 三年未见,那时候,除了雨声,再听不真切其他任何声音。 或许,其实雨声也听不大清了,他只是看着她站在江水边。 十数个蛊人,最终只有肦泠一人如期回山。她站在江边飘摇的蓬草中,着北服、配冠弁,她仍然抱着刀,却已是一把山外样式的细刀。三年前出山时她素衣素裹,如今归来时,已然锦衣玉带。 终究有什么变了,她身上有什么就这样擦肩而过,在看见他的瞬间便熄灭。肦泠裹挟着北地来的霜尘。她笑起来,眉眼冰凉地,看起来似是讥讽又似恭谨: “不曾想我竟有这般福泽,竟使仙侍亲迎。” 她将背上的包裹散开,于是人皮便如阴云般片片落地,蛊人尽皆刺青以供人辨识贱籍,他认出这俱是三年前出山的蛊人的人皮。她几乎都杀了干净。 她跪在这些人皮上,抬头看他,似是一只卧伏的猞狸。她不紧不慢地笑:“泠未能带回全数,还漏了几条人蛊。让各位姊妹流落北地,未能归乡,泠实在惶恐伤怀。请仙侍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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