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自殺的植物人：病房裡的海市蜃樓 (第4/5页)

用力捏著優里的手臂，護理師見狀趕緊上前阻止。兩位護理師和我將情緒激動的小泳帶出病房，書荷擦乾淚水之後，安靜地陪在小泳身邊。

    「阿姨，媽咪是不是又生氣了，所以才不願意理我？」

    「才沒有這回事，媽媽覺得你聰明又勇敢，一定可以和爸爸好好生活。」

    「我不要！我想要吃媽媽煮的咖哩飯和味噌湯。我想要…我想要再和媽媽說話。」

    小泳在我懷裡啜泣，書荷將左手放在他的肩上，將自己的體溫與他分享，努力吸取他的每一吋沉默哀傷。

    接連兩天，花卉及香水療法都不再管用，醫護人員和家屬從原本的興奮期待，恢復成頹喪無奈，轉而使用一般正常醫療方式刺激優里的意識與身體，然而眼前軀體一動也不動，像個徹底沉眠的睡美人，生命跡象日趨衰弱，器官機能衰退狀況十分嚴重，接下來的三天會是存活關鍵期。

    醫師已向家屬表達可進行「器官捐贈」以獲得「腦死判定」，讓病人得以安寧離開這個世界且遺愛人間。此為日本法律的特殊規定，但是家屬擁有最終決定權。在這種規定之下，被正式判定腦死之前的植物人是否還是一個「人」？在日本迭生爭議。

    書荷的母親在氣味療法失效的第四天夜晚，偷偷在病房裡拿出沾有一生之水的試香紙，讓優里仔細嗅聞後開口說：「優里，妳聽得到嗎？仔細聽我說。其實妳可以努力清醒過來吧？」

    一生之水所含的所有花卉，彷彿全部在病房裡的地板上冒出，奮力急速生長並用力綻放花朵，花蕊散發出迷人的馨香。

    「優里，妳認為自己會給大家帶來沉重負擔，選擇再次遁入黑暗之中，所以不願再有任何反應。」書荷的母親說出驚人之語。「醫護人員的對話妳都聽見了，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腦部受創嚴重，即使順利清醒，勢必會影響大家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小泳。」

    書荷母親隱忍淚水，繼續對著毫無反應的軀體述說藏在內心的話語。

    「身心備受煎熬的小泳該怎麼面對今後的一切？換作是我的話，也是毫無頭緒，對妳來說，不可能有一種兩全其美的決定，但是妳必須勇敢面對難關，假如小泳可以辦到，為什麼妳不能呢？工作上，妳一直很努力且從來不認輸，現在為什麼要放棄？即便活著可能很痛苦，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希望。優里，快點清醒過來，妳絕不會變成大家的負擔，身旁的每個人都很需要妳。不論妳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會好好照顧小泳，請妳放心。」

    窗外不知不覺落下了夜雨，無聲無息，然而每一滴雨聲都傳入優里的意識深處，記憶中所熟知的花卉植物全都消失無蹤，只剩下金橘黃色的「金盞花」，它的花語是：離別之痛。

    書荷母親嘆出卡在胸中多年來的一口氣：「允芯，那晚我離開病房前，轉頭看了優里一眼，我見到她緊閉的雙眼滲出了淚珠。每一滴都是無比珍貴的淚水。」

    石允芯聽聞狀況驟變，美麗雙頰早已印上悲傷淚痕。

    兩週過後，小泳和父親、外公外婆一起佇立在「松本家之墓」的墓碑前。優里的骨灰被收入松本家之墓裡，和破例被納入之中的meimei骨灰長相作伴。

    墓園寧靜安詳，裡頭有一株巨大的「一本櫻」，每到日暖風嬌的季節，便會輕柔地撒下無數粉色花瓣，朝墓園的四面八方飄去。

    那一天，晴空萬里，沒有人知道為何小泳會攜帶一把墨綠色雨傘。他祭拜完母親後，悄悄走到櫻樹下撐開雨傘，該時已非花季，他不知對著那株「一本櫻」說些什麼，霎時，天空落下滂沱大雨，在樹下的小泳彷彿和媽媽、meimei一起欣賞最後一次的「櫻花雨」。

    「小泳，妳和爸爸都要加油喔，媽媽和meimei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們。」

    櫻樹內部傳出只有小泳能聽見的熟悉聲音。

    雨勢越來越大，熟悉的聲音逐漸消失在無情的雨